圈套 #040 🚩話說從頭
日本橘高校管樂部應邀來台參與雙十典禮,意外引發許多人對樂儀旗隊的討論。曾經身為其中一員,深知相關領域在台灣一直相當小眾,能有機會引起大家的興趣絕對是好事,但其中參雜許多誤解,尤其某些明顯透露出「台灣隊伍就是比不上人家」的言論,聽來更為學生不值。別的不說,光是社團練習時間的長短,就能顯示兩地環境的差異了。
在思考這期電子報時,原本只打算以一個段落處理此主題,但打鐵趁熱,既然有機會讓更多人認識這些社團,寫成專號亦不為過。但在此仍要向期待在電子報中看到一如往常關於閱讀、出版、藝文情報的讀者致歉,上述內容皆欠奉——因為這期內容,是我一部分的人生。
在進入正題之前先簡介我最不熟的儀隊(honor guard),以我讀書時的認知為準。當時儀隊是用徵召的(以身高為準),現在應該只以有興趣者主動加入。三軍儀隊的M1步槍上帶刺刀、重6.5公斤,學生儀隊使用的木槍比較小支,重約2公斤,別人絕對不可碰觸。
另有旗官與旗兵。旗官雖然出隊不持槍,但就我所知他們是槍法最好的。兩側的旗兵持槍顏色不同,槍法也較複雜。以往儀隊是百人以上的大編制,現在學校大概少見。較講究傳統的儀隊,隊長、旗官一年四季制服皆著長袖,平時在校園裡走動也不能任意嬉笑跑跳,作為儀隊表率,這些細節要求算是合理。不過既然髮型、聲線都得像男性,卻又身著膝上三寸的短裙,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啊。
室外樂看門道
室外樂隊分為兩種:行進樂隊(marching band)常見於一般學校編制,人數較多,以銅管、木管及打擊樂器組成,鼓號樂隊(drum corp)則只有銅管和打擊。最早的室外樂確實來自軍樂隊,因而在服裝上常見流蘇、排扣、軍帽等設計元素,演變到後來則經常出現在運動賽事中場。台灣室外樂完全沿襲美式規格,使用「碼」作為長度單位:正式的場地大小寬度為100碼,就是美式足球場兩側底線之間的距離,標線則以5碼為單位,基本行進步伐為8步,即每步約57公分。1因為這項訓練,我至今仍能以步伐測距。
如何「走路」是圖形變化精采與否的關鍵。基本步在前進時腳跟先著地,後退或交叉時則腳尖先著地,腳底弧度如車輪,故以「車輪步」名之,一拍一步,左腳先行(也有例外)。上半身於行進時必須維持穩定,看起來才能如行雲流水。這種步伐也對服裝造成影響。尤其早年女子學生樂隊原本皆如同儀隊以短裙加上有跟軍靴,若要轉型成美式樂隊,跟靴走不出車輪步,因而有些學校陸續改為褲裝,就算未改褲裝,至少也改穿襪子和平底鞋。
樂旗隊選用的音樂通常必須兼具節奏感與戲劇性,因而爵士樂、音樂劇、電影和動畫配樂相當常見,流行樂也不少。樂隊除了吹奏和行進,經常需要在教練指示下做出腿部或小幅度的肢體動作;旗隊的服裝和道具配合表演的風格更換,運用旗、槍(rifle)、刀(sabre)、舞蹈和其他道具「演出」,從肢體到表情皆須全神貫注。道具台灣沒人做,早年連旗桿都必須進口、服裝每屆訂做,價格昂貴,也是難以維持的原因。
上面這段是從室外樂最大賽事DCI(Drum Corp International)常勝軍Blue Devils的YT找到的最新一則影片,有些鏡頭來自隊員頭上的cam因而有些不穩定,但影片中可以清楚看到腳步和圖形的變化,樂隊吹奏、行進與肢體的動作,以及旗隊運用旗、槍、刀、舞的表演,還有所有人的表情。表演中也出現了耳熟能詳的〈Moon River〉——中慢板歌曲在室外樂都會被改成這樣。美國人先天體型條件更容易練出肌力,我在最好的狀態時,能力大概也不到他們的三成。如果想當個稱職的觀眾,務必在進退場和曲目之間尖叫歡呼,氣氛愈熱烈愈好。
台灣樂旗發展
台灣的室外樂轉型或許可從「旗隊」(color guard)這項完全來自美國、在室外樂中以道具和舞蹈負責視覺表演的隊伍成立時間起算。第一所成立「樂旗隊」編制的學校是台北市中山女中(1989),但查資料的時候才知道他們不走室外樂了(震驚)。到了九〇年代,本來就有室外樂基礎的學校紛紛成立旗隊,我也是其中一員。
各校為了順應(比賽的)潮流成立旗隊,到千禧年代可能是數量頂峰時期。由於這種社團教練都是兼課,一位教練手上有個八間、十間學校是家常便飯(否則無法養活自己),因而我大學時也曾擔任過代課教練,後來甚至自己負責一間學校,但當時成立的旗隊後來很多都無以為繼。另一方面,由於歷史悠久的儀隊並未廢除,才有如北一、景美等校三隊並存的「樂儀旗」隊,樂儀、樂旗風格迥異,想想跟台灣的政治環境倒也滿像的(笑)。共同出隊時,順序是儀隊先表演,樂隊在後方伴奏,旗隊則無演出;儀隊退場後,樂旗隊以鼓點提示行進至圖面定點,兩者構成一個完整的表演。
台灣目前最大的賽事是全國學生音樂比賽的「行進管樂」項目,決賽於每年三月舉行。此外能見到室外樂演奏的場合,規模最大的是年底的嘉義管樂節,台北市則會在上半年舉行樂儀旗舞觀摩表演(這些活動都一度受到疫情影響)。其餘就是特殊慶典,或是各校校慶。除了各級學校平時自行練習、參賽,建中已連續多年以「聯隊」方式出國參賽,並且經常獲得名次。採用「聯隊」是因為人數不足,必須向友校借調(看影片就會發現,人數比起Blue Devils仍少得多)。另外,1996年成立的「台北樂府」,是台灣歷史最久的drum corp,亦曾多次參加DCI國際組賽事獲獎。
關於旗隊,我想說的是……
旗隊雖然是三種表演形式中歷史最短的,但也在與樂隊合作之外獨立發展室內演出,這種形式能夠挑戰更多風格的曲目,目前最大的賽事是WGI(Winter Guard International)。
台灣早期樂旗隊的成發是一起辦的,但性質上有衝突,現在都分開舉行。各校旗隊常以聯合發表會的形式呈現。1998年,我和其他仍對旗隊有著熱情的同學跟著教練一起教練創立室內旗隊「無限旗」,某方面似乎也在追回高中時,因為是在下學期才成立的旗隊,比別人少了半年的時光吧。
(試著找基本動作教學,意外發現印尼也有旗隊!!烏爾雅納大學〔Universitas Udayana〕的同學真可愛,他的握法比較接近我學的,不過動作大家都略有不同)
所有技能都要從基本中的基本開始,許多動作沿用英文術語,立定姿勢、轉旗、8字……高中第一次出隊時甚至還不會拋旗,看著其他隊伍帥氣又複雜的動作總是心急。到了無限旗,拋兩圈不夠,要兩圈半;正拋不夠,要平拋;旗子不夠,要拿槍拿軍刀;拿道具不夠,要跳舞。草創之初,目標是籌備自己的公演,但經費拮据,大家每月繳點團費,慢慢有機會接到商演,才略能維持。簡單的旗面、服裝配件都要自己做,我之所以會用縫紉機也是源自於此。朱少麟《燕子》裡有句:「能跳舞的,就能縫紉!」讀時點頭如搗蒜。複雜的得交給專業,常在影劇跑字幕時出現的「中興戲劇服裝」,老闆人簡直太好,只收工本費。
其實我比較喜歡室外表演,儘管在大風吹起時要保持旗面穩定著實困難。但當時大家都成立沒幾年,高中各校之間關係也很微妙,台北樂府當時幾乎沒有景美校友。就算拋開這些,教練對我影響之大,也讓我不可能換跟別人(儘管當時樂府和無限旗的旗隊教練是高中同學)。1999年,樂府受邀雙十典禮演出,因為人數不足,我也跑去參了一腳,算是過過室外表演的癮,也彌補沒在雙十節踩上凱達格蘭大道的遺憾(我那一屆被叫去10月9日的「愛國同心自強」之類的「聯歡大晚會」),但不幸遇上九二一大地震,典禮只得取消。
2003年,因為經濟壓力和由此導致的人際失調,我不得不離開無限旗並結束教練的工作,正式踏入職場,直到十年前都還抱著也許有天可以回團的念頭,終究困難。出於複雜的情緒,我已多年不關注相關領域的訊息,2016年之後也沒再看過無限旗的公演,這話題出了圈子根本連聊天的對象都沒有(雖然遇過一些有樂隊經驗的人),只能就此塵封,至今仍常在做夢時回到那段時光。
我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加入旗隊,當時根本不知道這種社團是如何表演的,或許只是因為從小喜歡隨著音樂擺動,但很可能是因為那個「第一屆」,代表著要做沒人做過的事,也許我從那時起就愛上「從無到有」的過程了。旗隊對我的影響是全方位的:我後半段的學生生涯(從課業到大學選校)和我的生活方式;對音樂的認識和對藝文展演的興趣;體能和心智上的耐力與倔強……亦即,我之所以是現在的我。
八月看到建中聯隊得獎的新聞,我說這是個儘管在全盛時期在台灣也很小眾的領域,沒想到橘高校卻創造了一個機會,讓我話說從頭。我本想放更多影片,或是介紹得更詳細,但這份電子報終歸還是在說自己的故事。在那個影像與網路都不發達的年代,只有記憶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