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034 買魚記
我與家母皆酷愛吃魚,此處「愛」的定義,乃是具備能將一條魚吃到剩下一盤碎骨的能力。在香港時,偶爾會到同事兼好友的家中聚餐,男主人一手好廚藝,但聽說我回台灣以後,他們宴客就很少煮魚了,因為沒人吃。又聽說現在家長喜歡讓小孩吃大型魚類(鱈魚、鮭魚)的魚片,畢竟魚刺危險,家長可能自己也處理不來。但我從小就是看著整條魚上餐桌的,特別愛吃魚尾,乾煎時尾鰭像餅乾一樣酥脆,或者用紅燒魚的醬汁拌飯。我也愛吃魚頭,但家母更愛。
舍弟說他與同事聊到家母愛吃魚骨,同事說「那是為了讓你們吃魚肉」,簡直沒法解釋,真想讓他們看看家母面對大塊魚肉那副嫌棄的表情——魚肉在我們家是次等食物。我們對於不擅吃魚,或者不敢處理全魚的人確實有點,這麼說吧,同情。蝦也一樣。有時候網路上討論誰撥蝦給誰吃,我們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要讓別人代勞吃蝦過程中最有趣的部分。(事實上範圍遠廣於此,任何標榜「無骨」的料理都被我們母女棄如敝屣——吃雞腳不就是為了啃它的腳骨嗎。)
後來才知道懶吃魚蝦的人是多數(舍弟是我們家的少數)。因為大學讀養殖系(但我不是因為愛吃魚才填這個系的),同學對海鮮還真的都有點講究,人人都是能將骨盤堆成小山的高手,不知該說是學以致用,還是物以類聚。
家中吃魚的來源,有時是家母從市場買來,我們也會在生鮮網站或者農會超市買,後者的好處是有生產履歷,品質十分穩定,農會超市的價格也很實惠,美中不足的是選擇種類太少。現在市場很少看到動輒數十種海產的魚攤了,也許供應鏈在這二、三十年發生很多變化。家母偶爾會唸著想去哪裡的魚市逛,上週終於成行。第一次不求遠,過華中橋到果菜市場旁邊,是台北漁產零批市場改建期間的臨時落腳處。
週日上午六點多,場內顧客零星,有些攤子已經在收了。在一攤上看見鮪魚魚尾,家母說可煮味噌湯,老闆說「一百五」,然後把檯面上的魚尾全掃進袋內,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個。在第二攤看到不錯的魚,但家母神情猶疑,原來是因為不知道這裡是否願意幫人去鱗、清理,問了可以才買。當然在這裡買魚沒有「一」這個單位,兩條午仔(請老闆對剖,可做一夜干)、兩條黃魚、兩條中卷,算是牛刀小試。
第三攤檯面上魚種繁多,是我們想找,在一般市場較少見的海魚。這攤似乎是姊妹二人,姊姊在裡頭殺魚,妹妹在外面介紹、打下手。先挑了在外面價格不低的石老兩尾、紅條三尾(名字是問來的啦。雖然我有同學厲害到寫了《菜市場魚圖鑑》,但我向來更喜歡系上某教授說的:「石斑煮熟端上桌我就不認得了。」)又在妹妹的推銷下挑了澎湖來的現流鱸魚一尾、肉魚六尾。在等待處理的同時(殺得非常仔細乾淨),也與對方聊起天來。受到疫情影響,餐廳採購量減,原本都以訂購為主的生意,現在也有不少是像我們這樣的零買客人。聊著聊著,這位二老闆邊誇讚魚的品質,邊唸著「這也沒多少」,邊把剩下十尾左右的肉魚裝進籃裡,原以為只是在整理,卻拿去秤了之後說「四百八」。而家母雖然一臉「蛤」的表情,卻也乖乖地又掏錢出來,我在口罩底下已經笑到發抖了。
最後在一攤買了三盒澎湖小卷結束這趟採購,當天午餐就吃了乾煎肉魚。隔天喝了石老魚湯,海魚果真肉質鮮美,身心俱足。對前述姊妹老闆那攤有興趣的人,市場內七排九號,只有週末營業,記得帶夠現金。
編輯讀書
生物學是我最喜歡的科目(這才是我選填養殖系的原因之一),真要說的話,遺傳、演化又是我在生物學中最喜愛的領域。離開校園之後還是會閱讀科普出版品,但若要在科學領域系統性地了解最新進展,除了長時間直接閱讀英文文獻之外,似乎別無他途。但我十分不擅此道,大致上是放棄狀態,只會在偶爾看到台灣媒體的相關報導時多看兩眼(也可以說是沒有到那麼熱中的意思)。
相較於複製人、基因編輯之類聳動而具道德威脅性的話題,大部分的學術成果並不會在鎂光燈下出現,但我默默地發現確實有些資訊和學生時期有些不一樣了,只是不清楚來龍去脈。這本《纏結的演化樹》(The Tangled Tree)在某種程度上解開了我的疑惑。大衛・逵曼的作品不是第一次引進台灣,與由科學家身分撰寫的科普作品不同,這位擁有深厚文字基底、創作橫跨虛構與非虛構寫作的作者,藉由研究與大量訪談,從第三方的角度側寫科學家,不僅充滿靈光閃現的時刻,也呈現他們人性中的平凡、甚至缺陷。藉由這些豐富的細節,從根開始勾勒出一棵龐大而糾結的演化「樹」。
本書以將演化樹概念發揚光大的達爾文為楔子,解開DNA雙螺旋結構的關鍵科學家克里克,則是引爆當代演化研究方向的導師人物。他觸發了本書以最多篇幅描寫,曾經在學界風雲一時,對演化理論觀點獨到,如今卻不是太多人熟悉的卡爾・渥易斯(Carl Woese),以及渥易斯甚為鄙視、但將內共生學說發揚光大的琳恩・馬古利斯(Lynn Margulis,曾與其子共著《演化之舞》),還有其他上百位我們熟悉或陌生的科學家。
演化樹為何纏結?簡而言之,時至今日,在大量分子證據下,科學家發現生物的演化很可能不是像真的樹一樣,從同樣的根柢逐步向上分支。而族群如何從生存競爭中存活,主要靠的不是曠日費時的突變,而是多細胞生物也會出現、甚至跨物種發生的水平基因轉移。作者以時間為經、人物為緯,織出一幅生動的演化學近代史,即使這幅圖像可能沒有真正完工的一天。更重要的是,就算對分類學沒有任何興趣(你確定?),同樣能享受整個閱讀的過程。
我曾在前幾期的電子報中提過,自己開始運用網路資源重拾中學教材,是個不斷看影片、做題庫的循環(當然視心情與空閒而定)。我的小小發現是,自然領域的生物教材基礎,和我將近三十年前學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不過比當時好的是,現在會搭配很多外部網路資源,例如配上字幕的TED短講。本書中的理論約於上世紀八、九〇年代百家爭鳴,但同樣的,到我大學時修的生物課,並沒有提到太多最新發展。校潤工作到尾聲時,正好看到中研院的研究刊登在Nature上1,第三種細胞分裂方式!這實在太驚人了,但要能揭開整個機制是否真的成立,不知道又是多少年之後的事。科學研究是漫長而孤獨的,對我而言,或許作為一種私人興趣還是最合適的吧。
《纏結的演化樹:分子生物學如何翻新了演化論》,大衛.逵曼(David Quammen),梅苃仁譯,貓頭鷹,2002.07(工作內容:電子檔整稿)
前陣子民進黨在各地舉行議員黨內初選時,我家附近的廣告版面相當熱鬧。因為住在藍營版圖較大的地區,一下子看到那麼多綠營民代候選人的宣傳還真不太習慣,顯見競爭激烈。好奇這些人選的來歷上網查詢後,發現最詳細的分析報導來自旺旺中時。
果真敵人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日前遇刺身亡震驚全球。其實因為我非常討厭自民黨,一直以來對安倍的觀感都是非常複雜的,我相信如果自己身為日本公民,一定很不喜歡他。但無論是他對國家正常化的願景、他個人戲劇性的從政經歷,乃至卸任後明確的友台言論,卻讓我不得不佩服,日前也去了追思會場致意。
安倍遇刺後,網路上出現許多關於他待人接物的各種小故事。兩位「台灣通」日本媒體工作者野島剛和史板明夫也都發表了相關文字。史板出身《產經新聞》,臉書2連著幾篇文章講述安倍和其家人、同僚的情義,著實感人;曾在《朝日新聞》服務的野島剛,則從自己與安倍互動的記憶下手,觸及台日情結,在我看來更加餘韻無窮。3
日本與台灣的關係或許會成為世界外交史值得紀錄的範例。曾經長達半世紀是殖民國與被殖民國的絕對從屬關係,因為國府遷台後遲遲未能擺脫的二次殖民,兩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近年太平洋島鏈日益詭譎的地緣政治,讓台日關係有如唇齒相依。但撇開這一切,兩個國家之間似乎真的存在某種超越這些歷史包袱和算計的單純友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又想起年初在一場聚餐間,聽聞一位大學教師提到,班上學生熱愛韓國流行文化,由於韓國娛樂節目經常融入歷史元素,因而學生也受到影響,對於「台日友好」不以為然,不知這些學生對安倍遇刺以及台灣的一連串反應有什麼想法呢?
前幾天再次去攝影文化中心看展(建築修復得很好,交通又方便,很推薦大家去走走),這期的展覽以「80後的當代影像藝術」為題,兩層樓分別為「映像人間」和「鏡像世界」,不同年代、不同風格的攝影作品齊聚一堂,相當精采。
我很愛沈昭良的「舞台車」系列,記得多年前在藝術館第一次看到他的攝影集時簡直驚為天人,攝影中心三樓一口氣展了十幾幅,看得很過癮。張照堂的人物、袁廣鳴的西門町、許震唐的日本系列⋯⋯都讓人流連忘返。但作為一個職業病很重的人,當天唯一忍不住翻拍的作品是這幅黃建樺《走獸》系列的〈羊〉(2006),一直在想到底是哪家店(殺了我吧)
中央社,張雄風,〈細胞竟能「無合成分裂」台灣科學家新發現顛覆教科書〉,2022.5.2。
史板明夫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YaitaAkio
〈日本資深媒體人野島剛深度解析:安倍晉三遇刺身亡,為何台灣比日本更悲痛?〉(原本全文開放,但現在需要登入天下雜誌會員才能閱讀)